接下来的两天里,凯特修女寸步不离地守着我,也许是之前的事让她觉得我的安全受到了威胁吧,虽然直觉告诉我那些人并没有恶意。
无聊的时候她会陪我说话,当然,都是她在说,我不发一语。她似乎知道我即使没有回应也在听着一样,天南海北地说着很多事情,这其中包括了一些地方的风俗民情,还有她经历过的一些比较有趣的事,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用她的话来说,每个新生的雷亚利安因为记忆的空白,都要经历一段认知世界的时期,所以知道的东西越多越好。我知道在她眼里我只是一个刚从培养槽里苏醒没多久的雷亚利安,然而回想之前的人生,我的所有时间都是在研究所里度过,与外界隔绝的生活似乎和那些雷亚利安也没什么两样。纵然母亲逝去后的六年间我读了不少的书,从书里多多少少对外面的世界有了了解,但那些书大多有些时日了,所以我知道的也仅限于两三百年前的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事情对我来说太陌生了,从凯特修女的话里我很明显地察觉到这一点。
而一到进餐的时间,凯特修女就会紧张起来。一开始我还是不愿喝那些被称为营养剂的东西,但看到修女那恳求的目光后我妥协了,我实在不忍心再看到她因为我而露出难过的神色,这让我也很难受。那些泛着银白色光泽的营养剂喝起来粘粘的,却意外地带着淡淡的奶香。牛奶一直是我不怎么喜欢的东西,现在竟觉得味道还不错,真是奇怪。然而我的底线也仅限于此,我实在无法接受自己像个婴儿一样需要修女帮忙,所以我强迫自己拿着营养剂喝下去。费了很大的劲之后,我终于学会运用自己的双手了,只是那双莹白柔滑的手总让我感觉到不快,以至于每到这个时候我宁愿移开视线不去看它们。
到了晚上,我就蜷缩在疗养槽里沉沉睡去,只是不再做梦了,幼年时的美好时光也渐渐离我远去。这两天里伊凡特也没有再出现,凯特修女说他正忙着这次行动中解救的雷亚利安的交接准备工作,倒是那个为我做性能评测的中年女人来过一次。从凯特修女的话里我知道了她叫做黛洛梅·赫温斯顿,是随行的雷亚利安教授。她身材高挑,穿着应该是研究服的深褐色制服,外面罩着一件艳红色的大褂,一头金黄色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圆形的发髻,皮肤细腻,眼神强势。眼角虽有些细纹,仍看得出来保养得很好。说是为手下的研究员泄露了情报而前来道歉,但她那随随便便的态度怎么看都不像有道歉的意味,反倒一直盯着我看,仿佛我身上有什么东西一样。
“别担心,她只是对你起了兴趣,其实她是一个很好的人。”黛洛梅教授离开后,凯特修女这样解释道。
我没有回应修女的话,判断一个人我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
第三天的凌晨,从睡梦中醒来的我听到了一种沉闷绵长的轰鸣声,连带着我所在的这个研究室也微微颤抖起来。凯特修女解释说这是战舰着陆时的正常现象,那这艘战舰已经到达目的地了吗?轰鸣声消失后不久,伊凡特来了。按照他的说法,战舰已经抵达了教团的东部总部辛彼得堡外围的着陆点,其他雷亚利安已经先行转移到了总部的疗养地,我也得跟着过去。然而接下来我面临着一个挑战性的问题,我必须下地行走了。我用手撑着身体坐到了疗养槽的边缘,纯白的棉质长袍下是一双纤细修长的小腿,我有些犹豫地看着它们,心里琢磨着它们能不能撑起我现在的身体。凯特修女为我套上了一双棉质靴子,然后站到一旁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我。不能让她失望,我这样想着,用手撑着疗养槽的边缘站到了地上,颤巍巍地松开双手,我的身体晃了两下,但总算稳住了重心。
霎时间,六年前的感觉又回来了。很好,接下来是行走。
我抬起双手保持平衡,右脚朝前跨步,但左脚接着一软,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向前跪倒。
一只手扶住了我,是伊凡特。但马上我就被掉转了方向,又一只手从膝后伸出,把我整个人横抱了起来。我扭动身体开始胡乱蹬踢,我要下去。
“到了地方后你想在地上打滚都可以,但现在给我老实点!”伊凡特竖起眉毛低喝了一声。凯特修女的声音随之从一旁传来:“你的身体还很虚弱,就让伊凡特大人带你下去吧,这是你第一次下地,你已经很努力了。”
凯特修女的声音似乎带着能让我安定下来的魔力,我停止了挣扎。扭头看向她,她正用温柔的笑意回应我。
“别担心,我会陪着你过去的。”
一种安心的情绪在胸口蔓延开来。我垂下了眼帘,不再动作。和伊凡特魁梧宽厚的身形比起来我感觉自己小了不只一号,缩着身子的我整个陷入了他的臂弯里,连视野也被挡去了大半,我就这样被他抱出了研究室。
一路上映入视野的都是泛着银色金属光泽的通道和穹顶,因为照明的关系周围的光线时强时弱,这让我不得不半眯上了眼睛。最后在通过一条长长的斜着下降的传送带之后,我们终于下到了地面。周围很安静,远远的地方似乎有很多士兵列队站立,但我看得不是很真切。伊凡特抱着我朝前走了一段距离后,身后传来一个人报告的声音,伊凡特侧身朝他吩咐了些什么,借着这个机会我得以看到身后这艘带我来到这里的战舰的全貌。我说不出它到底有多大,但从我的视角看去,黎明的天空有一大半被它占据着。整个舰身呈修长的箭尖的形状,漆着银色的涂装,两侧的舰腹各有一道斜伸出的翼展,远远的舰尾还有着放射形的固定翼,固定翼中间的圆环上嵌着代表教团的十字太阳纹章——光是那纹章我感觉就有十来米高。黎明光辉映照下这个庞然大物散发着冰冷威严的气势,就像一头睡熟了的狮子,这种景象让我联想到了我遇刺时看到的幻象里那个在远方天空中吐着火舌的巨大黑影。
能够制造出这个东西的教团到底有着怎样强大的实力?而需要动用这个东西去剿灭的那个男人究竟有什么价值?
脑袋开始疼了起来,我赶紧摇了摇头,把这些纷乱的思绪甩出脑海。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抱着我的伊凡特立即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视野里出现了几个穿白色法袍的身影,接着我的视野向下一沉,是伊凡特正朝来人弯身行礼。
“费南多司教阁下,竟然劳烦您专程前来。”伊凡特的语气里有着我从来没听过的郑重。
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回应了他:“反倒是伊凡特队长阁下,不远万里赶来实在辛苦了,不知道普隆德拉的凌格兰一如往年般艳丽?”
“女神的恩赐。一切都好,想必祝福之风仍吹拂着整个艾尔·兰得吧。”
普隆德拉,我知道那是教团在中洲大陆的总部城市,凌格兰则是那里最富盛名的一种花的名字,这么说来伊凡特所属的就是中洲大陆的教团总部了吧。正这样想着,那个司教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一双深邃的眼睛出现在我的眼前,这双眼睛里透出的睿智和理性盖过了它主人那缕缕白发和斑驳面容给我的印象,与之对视让我突然觉得我的灵魂像要被看穿了一样,心中慌乱之际我闭上眼睛,把头埋进了伊凡特臂弯里。
“有趣的孩子。如果说雷亚利安是妇人小姐们憧憬的极致,我想你对于雷亚利安也有着同样的意义,你眼里的生动是你区别于其他孩子的地方,你的样貌亦然,有朝一日你会正视它的。”
我怔了怔才明白他这话是在夸赞我,可这让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我尽可能地缩着身体,一动不动,倒是旁边的凯特修女说话了:“抱歉,司教阁下,这孩子是资料里最后制造的雷亚利安,因为强制苏醒受了一些冲击,变得不愿意和人说话……”
“不必介怀,修女。我从这孩子身上看到了一种可能性,不管它的塑造是否出于有心,那都值得赞叹。看来这孩子当下腿脚还不太方便,接下来还要麻烦你们把她送到疗养地了,长老院的决策下来还有段时间,我希望这段时间你们能留在辛彼得堡,我相信你们不会拒绝的。”
“是的,我原本的打算也是这样,就要叨扰司教阁下您了。”伊凡特说道。
“客气了,女神的子民本应亲如一家。接下来我还有位客人要见,就请队长阁下自便了。”费南多司教用沉稳的声音说完,我又听到了一阵先前的脚步声,跟在司教身后的那几个人站到了一旁,伊凡特再次欠身行礼,随后迈开了步。
过一小会,才听到凯特修女长呼一口气,小声地说:“伊凡特大人,您真厉害,竟然能在那位司教大人面前镇定自若……”
“导士如果展现出实力的话,十个骑士也会在他们面前颤抖。”伊凡特波澜不惊地回答。“但如果收敛气势的话,绝大多数人会以为他们只是普通人。”
这下我总算知道那个老人为什么会有那样深邃的眼神了。和拥有的超越常人的速度、力量与反应力的骑士比起,导士不仅具备骑士的身魄,还拥有异常强大的意志,这种意志不像骑士那样来源于血统,而是基于在梦境中得到女神的昭示,并由御子执行仪式所选定。我不知道刚才的短暂对视里他从我这里得知了什么,但那瞬间他眼里传递出的东西却带给我一种直觉,让我觉得他应该是对那个男人有着足够了解的。
只是这种直觉是真是假,我根本无法判断。或者让我产生这种模糊的猜测才是他的目的?
正在我疑惑不已时伊凡特停了下来,接着我被放到一块柔软的坐垫上,环顾身周,是一辆四座的机车。前方的驾座上已经坐了一个士兵,伊凡特拉开后面另一侧的车门,让凯特修女坐到我的旁边,他则自己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视野开阔起来,我这才注意到远处的风景。一道向内凹进的高峭山壁从后方半围着一座巨大的锥形山体,大大小小的瀑布有如灰白的纱缎从山壁各处倾泻直下,最后在山丘下方的密林带形成一条半环状的河流。从下到上越加繁密的建筑群覆于山体之上,山顶则座落着华丽的宫殿风建筑群,在那其中,一座剑刃形状的建筑拔地而起,直冲天际。朝阳的光芒从远方山峦后照射过来,让那座建筑折射出明亮鲜艳的暖辉,落在隔了这么远的我的眼里仍异常醒目。
我定定地看着这一切。油画般的色彩吸引了我,这是我迄今为止的人生里从未见过的光景。
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凯特修女伸出手指向山体的方向,说道:“你也看到那座建筑了吧,它叫做剑塔,据说接近三百米高,更奇特的是建造的时候故意让塔身倾斜了一定角度,好让塔身朝向艾尔·兰得天穹正中,女神沉眠的那个地方。这座剑塔已经有三百五十年的历史,整个艾尔·兰得东部应该没有比它更雄伟的建筑了。”
我没有说话,修女的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意,接着说:“剑塔下面的建筑就是教团在东大陆的总部了,雷亚利安疗养地也在那里面,等过去后你就可以见到你的姐妹们了,我想她们一定会喜欢上你这个妹妹的。”
这话让我想到了那个男人制造的雷亚利安们。事实上我所认识的早些时期的雷亚利安都被那个男人卖了出去,那之后虽又有十几个雷亚利安陆续被制造出来,但她们一直待在地下研究所,除了谢丝塔外我谁都不认识。
姐妹,真是个无聊的词。修女大概认为我在期待接下来的见面,可实际上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一股湿润的晨风吹过来,有点冷,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清丽而柔弱的女声传进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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